第九章 伤

狂草野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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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

    “小姐!小姐!”如儿急匆匆的跑进来,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如儿虽然活泼些,但毕竟也是学了规矩的,很少如此莽撞。

    “发生了何事?”洛颜放下了手中正擦琴的抹布。这琴一天洛颜可以擦好几遍,也不让小铃帮忙,只闲暇时爱摆弄一番。

    “老爷叫你过去呢,像是有什么急事。”

    洛颜正要踏出门,如儿在她背后喊了她一声。

    洛颜侧目。

    “老爷他好像不太高兴。”如儿低头说了一句。

    洛颜笑了笑,不以为意,但还是又望向了那不知何人送来的古琴,那琴被洛颜保存的极好,阳光从窗外照射进屋子,一缕缕微光洒落在琴身,上头的漆依旧淡淡散发着光芒,风动了,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隐隐挡住了那窗头的光...

    洛颜来到父亲房间的门口,让小铃先回去,她隐隐感到这前方的路也许不是那么好走。

    洛颜只身一人进去见父亲,里面是卧房外的会客厅,父亲阴暗不明的坐在上座。见到洛颜进来,挥手让下人们都下去,屋内一下子变得更加压抑,阴沉。

    这一次洛颜没有像往常一般行礼,只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洛振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沉重气息。

    等了许久,父亲终于开口,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上次在孙大人的宴会上,我看到你与那韩家二媳妇相谈甚欢,那样一位出身风尘的女子,你怎么会认识她?”父亲盯着洛颜问道,但这语气真不是简单询问那么简单。

    地上还有一只杯子被打碎的残渣,看着这一切,洛颜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怒气从何而来。

    时隔三天,父亲这时才来问她,定然已是派人去调查过她的过去了。

    当时母亲有意隐瞒,洛颜便猜到父亲的思想可能接受不了她的身份,只因不愿将这一切的美好打破,她也一直没有再提起,但没想到,纸还是包不住火。

    “你不说话,是因为心虚吗?那日我瞧见你与那女人说话,像是认识许久,我就觉得不对劲,正常人家的姑娘怎么会认识那样的人,仔细一查才知道,原来,原来你竟然也...”

    父亲气急,竟站了起来,一手扶着椅子,仿佛全身打在微微发颤。

    “你竟这些天都一直瞒着我。”

    洛颜没有开口,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没有办法解释,她只是害怕,害怕他的亲人也许嫌弃她的身份。

    “是我没有告诉你,你不要怪颜儿。”母亲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想来,应是在门外呆了一段时间了,只是一直不曾进来,直至刚才。

    “知道你肯定无法接受颜儿之前的身份,才没有和你说。”母亲解释道。

    “我洛家世代清白人家,怎可...她怎么可以这样不知廉耻,还深陷于妓院。”

    “可颜儿只是清倌,并不像那些烟花女子一般不知自爱。”母亲哭泣道。

    “那又如何,那她也是从那样的地方出来的,比那些人又好到哪里去?”

    洛颜听到这话,心中气愤,原本只是以为父亲思想保守,但毕竟是他的女儿,应该也只会是一时不能接受,看来还是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

    洛颜终于不再无言,她开口控诉:“那么,我应该怎么样呢?是我的错吗?当年若不是我走失,我又怎么会去燕春楼,无论如何,如果不是玫姨给了我一口饭吃,也许我早就饿死街头了。”

    “我洛家的儿女,纵使是饿死,也绝不会出卖自己的人格。”洛振冷声呵到。

    “出卖人格?”洛颜清冷的笑了,最终洛振的言语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洛颜意识到,这些天,短暂的温暖在这时一瞬间尽数化为了泡影。

    悲伤,怨恨,悲怆,不干,孤寂,无数的情绪一刻间爆发,虽然她曾亲自听到父亲与母亲的对话,她知道,知道她是无情的被父母亲随意抛弃,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依然为了这不真切的亲情而选择自欺欺人。

    到了现在,她的自欺欺人竟显得那样可笑。

    原本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她以为终有一天她也能被幸运眷念,但现实却让她明白,不幸的人终究还是不幸的。

    “难道当年,我认命的在街上被饿死,被冻死,那就是高雅了?这些年,我一个人孤身在外,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没有人问过我,更没有人担心过,现在你们却来指责我,身陷燕春楼,玷污了洛家的名声。你,我的父亲,自命清高的你,可是没有心?”

    面对洛颜的质问,洛振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心虚。

    他一直不曾问过洛颜这些年过得如何,就是因为清楚当年将洛颜丢弃虽然不是他的意愿,但他也是持听之任之态度的,虽然他口口声声责怪夫人,但却是他们俩一起造成了这样的结局。

    但那又如何呢,洛振最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天下之大,哪里有父母向子女认错的道理,无论如何,洛颜进入燕春楼就是错了。而且他是她的父亲,洛颜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的父亲说话?洛振只越想越生气,脸色逐渐难看。

    洛夫人看到洛振的表情不对,连忙上前拉住洛颜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洛振愤怒的将手旁的杯子猛的向地上一摔,顿时,砰的一声,那白玉杯便瞬间碎裂开来,一地残渣...

    “你这是在用什么语气和我说话?果然,在那样的地方,没有人教你规矩,你便生的这样离经叛道,竟敢来质问你的父亲了吗?原来我洛振的女儿竟是这幅样子,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母亲去寻你回来。”

    洛振气急,怕是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还是原本就没有把洛颜的感受放在心上。

    洛夫人叹了口气,带着哭腔道:“也是怪我,若不是你走失,怎么这般样子?”

    到了这时候,他们还在欺骗她,这样面不改色的说着谎,有意思吗,他们知道此刻他们的样子有多么滑稽可笑吗?

    还有...不该让她回来是..什么意思...

    那一刹那,洛颜似乎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巨大的悲伤,像洪水一般,将她淹没,她喘不上气,无法呼吸,一阵阵的悲凉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的心千疮百孔...

    终于洛颜慢慢的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当年,我真的只是走失吗?”洛颜看向那位自己尊重已久的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自嘲的问道。

    洛颜原本不想这样的,可是父亲的一句句伤人的话让她觉得,今天之后,她可能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呆在这个家了。

    长了这么大,洛颜才知道,惊讶,慌乱,不知所措,原来一瞬间,一个人的脸上可以有那么多的表情,又可以一瞬间尽数掩盖。

    洛夫人在片刻的慌乱中立刻恢复成了原样。

    似做淡定的捋了捋袖子,又握住洛颜的手‘真挚’的安慰:“母亲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许多的委屈,原是我们的不对,不该这样责骂你,当年因为母亲的一个不小心害你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本是我们对你不起。”

    母亲说罢,便用手掩面,双肩微颤,像是在低声抽泣。

    洛振不出一言。

    “走失...我真的是走失这么简单吗,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我...明明...明明是被丢弃的。”

    洛颜以为自己在冷笑,但眼角的泪却不争气的一滴一滴从脸上滑落,那样的晶莹剔透,却散发着阵阵冰凉...

    她不动声色的将洛夫人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拿开,希望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洛夫人惊慌的看向她:“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来伤你的父母亲。”

    那他们呢,他们说的话就不伤人了吗,他们不知道他们一直在伤害她吗?

    父亲明明刚刚还说...还说...后悔认她回来。

    父亲眼神显然有些躲闪。“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在说你在妓院呆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你不要扯到别的事情上去。那日宴会本来有一位大人家的公子看上了你,有意想向我求亲,却看到了你与那青楼女子相谈甚欢便不再提,更何况你也是那青楼的人。”洛振呵道。

    看到父亲的神情,洛颜有一些无力之感,这一次,她什么都失去了。

    她这样的人,原本就不配拥有爱情,友情。这一天,她连仅有的亲情也失去了,也许是她从未拥有过...

    前些日子的短暂温馨本来就是一场骗局,待大梦一场后,这一切便烟消云散...

    她还是那个只会一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孤寂的弹琴的她。

    “我在想,即使我知道了你们当年残忍的将我遗弃,我却依然可以自欺欺人,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我真的只是走丢,我在想我应该告诉自己,无论之前吃了多少苦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们愿意认我,只要这世上还有人关心我,只要你们可以为当年的事感到有一丝悔意,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真的,真的可以不计较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父亲你不关心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却嫌弃我是烟花女子出身,难道就因为我的过去,您就宁可没有这个女儿了,是吗?”

    “你...”洛振这时再也无法将这一切一笔带过,他终于慌了。

    “在你眼里,我的过去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纵使我是你的女儿,你也依旧可以不认吗?”洛颜越来越激动,那份悲怆积压在胸口,快将她的身体撕裂了。

    “是啊,你可以不认,毕竟这样的事情,你已不是做了第一次了。原本就是我的不对,明明已经被放弃过一次,却还渴望着你们的爱,是我没有自知之明,是我一介烟花女子高攀了你们洛家,是我使你们的名誉受损了。”

    啪!!!

    顿时,屋子内一下子寂静起来,安静的有些吓人。

    “你滚,从此,我也不再需要你这个女儿,你再也不是我洛家的人。”

    洛颜什么都听不清了,她只感到自己的脸上生生的发疼...

    ...

    回过神来,她已独自坐在自己的房中,母亲将她送回了房间,路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有些她已经记不清了,大致就是对不起她。父亲也只是一时激动,也让她回房冷静一下,再怎么样她不顾名节也算是她的错,她也不该和她父亲对峙之类的。

    回去后她没有再哭了,那一巴掌算是把她打醒了,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她的悲伤不值得,她的不干不值得,她的悲愤也是如此的不值得...

    洛颜看着窗外朦胧的天空,看着渐渐泛黄的枝叶,看着之前被雨水打落的花儿,她想她知道...她...该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了。

    洛颜连夜收拾好了行礼,她没有带太多的东西,只带了一些碎银两和少量衣物,还有...那把琴。她知道我这次离开带着那把琴并不方便,但她无法割舍下,虽然至今都不知那琴从何而来,但却已有了感情,在那高高的庭院之中,只有那把琴是属于她的,她深知这一点。

    她打算带着小铃一起离开,虽然如儿和汀儿也很好,但跟着她不会是什么好事的,如儿和汀儿再不济,虽只是婢女,但也是出身清白,最起码衣食无忧,不必和她经历那颠沛之苦,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足够了。

    转眼间便已来到京城外,虽然是深夜,但巷子间依旧热闹,一盏盏的明亮灯光闪的她睁不开眼,她早就知道,这里不适合她,曾经不适合,以后也不会适合。

    洛颜其实不知道她应该去哪里,为了生存,她只能回到燕春楼,小铃表示无论去哪,也愿意和她一起,这是十分让她感动的,虽然只是主仆关系,但小铃比那些人好太多了,在不自觉间,洛颜早已将她当做是自己的妹妹一般。

    从今以后,她只有小铃这一个亲人!她也是该从这一场梦中醒来了,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那些荣华,她也从来都不稀罕。

    清晨,在第一抹阳光照射在京城那巍峨的高墙之上,封闭的木门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