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高飞上帝畿

蓝江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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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六既望这天晚上,月轮皎洁。长安东安的大道上,行来一辆骈驰的马车,此时已经是午夜,夜晚行车的速度慢了很多,等到宣和门开的时候也差不多能赶到,这是几人头一回连夜进发,车夫牧喜对此没有感触,他是多年的御者,夜行大道,其直如矢,并不困难。

    谢客没有靠着车壁休息,旁边的小姑娘显然很少这么熬夜,靠着休息,始终觉得不舒服,车里空间窄,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他的腿上。看晏晏睡得好,谢客不想打扰她,动作都小了很多。这么坐着很无趣,他今日就要回到长安,之前告假离去后不管不问的诸多事情,如今不得不一一拾起,靠在那里想了很多,带来的一袭羊薄毯盖在晏晏身上,偶尔风吹进来让他觉得有些寒冷。

    始终要面对这些事,只要他在这尘世里。接下来休息两日,要回到先生所在的天禄阁和自己工作的石渠阁报到,很多事接踵而至,不得不仔细思量。许久不见的朋友们,也该拜访……还有,他看看枕着自己腿睡得香甜的小姑娘,她也要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在长安了。自己在还好,可未来的日子有大部分时间他不呆在城北的家里,不知她能不能习惯。如果带着她参与自己那些所谓的朋友圈子,或许小晏晏会更不喜欢吧

    这只南国燕儿,飞到京畿后,谢客不想让她一直困在一家屋檐下,又害怕这种没有水浦林子,满目都是屋阁画栋的地方让她受到伤害。

    思考得太多,这种事不如顺其自然,谢客不去想小晏晏的生活问题,转而想起自己的事。目前他的工作很清闲,大概就是每日去石渠阁和天禄阁整理古籍经书,还要在官署太学中帮自己的老师做一下授业者,太学中有内学,针对王公之子开放,偶尔作为优秀师兄的他还要去帮忙。

    最大的事是石渠阁讲经,这是这几年才兴起的,即皇上每隔一段时间会来石渠阁听讲,谢客年幼,自然不是西席讲经释书之人,那要由几位耆宿硕儒担任。说出来他的工作是很光荣的,甚至吓人--即是坐在一边旁听做记录,不时参与讨论,某种意义上,他算得上天子的同学。

    除此之外,谢客这个在两阁一院当红的小生要帮自家叔父整理资料,收集古文献,简选编订打下手,以便老太史完成著作。他转益多师,天禄阁杨子是朝中耆宿,谢客作为不多的关门弟子,且还在这两阁混,自然要常常去聆听教诲,侍奉恩师;太学祭酒和几位博士都喜欢叫他帮忙,石渠阁的先生们更是把这个年轻的同事当做小师弟。于是在一群读书人群体中,谢客很忙。

    离去的这个月,那些为老不尊的先生们,少不了念叨这小子跑哪去了。大概自己的叔父和恩师杨子、韩子、刘子他们也不适应使唤最称心的谢客不在身边。整日和一群老人在一起寻章摘句老雕虫,无怪乎谢客的思想老成近于迂阔。

    “我回来了,长安。”谢客动了动僵直的身体,轻轻说了一句。

    牧喜把车停在宣和门外百步的距离,外面已经有等着入城的人,大多是入城卖菜的农人和来长安的商贾。

    谢客掀开前边的帷帘,外边的天蒙蒙亮,正如诗中所言,三星在天。长安十二道大门,开放关闭的时间不同,但差不多都在寅时末开城,最晚不过卯时,宣和门接近城中百姓居住的闾里,开放得更早。有的门则是非特殊情况不开。

    谢客和叔父住在长安中偏北的位置,既不在百姓聚集的东北闾里,也不在南部靠近兴乐宫的王公贵族官吏聚集地。长安三宫,兴乐为圣上临朝办公之所,盘踞于城东,也称为桂殿兰宫的兰桂宫在其北,最后不大的未央宫在西南,其实是众多官署所在,皇帝的宫殿居于其中。

    谢客叔父的府邸恰好处于南北之间,附近的邻居大都官职不大。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越是权势大、炙手可热的官员,居住之地离兴乐宫就越近,比如霍家、金家的府邸。按理来说谢客走长安东三门的大明门是最近的,但那道门一般是给皇室成员出入。

    车停下来,谢客反倒觉得困倦,腿上的小姑娘悠悠转醒。这时谢客才感觉到腿被压得发麻。

    “晏晏你昨夜吃得太多了,小子的腿几乎被你压坏了。”

    本来有些羞赧和不好意思的晏晏听他调侃一句,好气又好笑。她迷糊着眼睛,鬓发微乱,看到车停下来,伸出同样发麻的手揉眼睛。

    “谢谢我们到哪了?”

    入眼的是泛白的天空,微凉的空气让她清醒了不少,一座雄城的轮廓在眼中逐渐明朗,高大巍峨,仿佛山岳,比小姑娘见过最高的城还要高很多很多。黎明的夜色中,它如同巨兽,灰褐色的城墙映衬着灰白的天空,雄浑而古朴。

    晏晏心中有了答案,问一句不过是想要得到他的确定。

    长安,我们到长安了。这座被北方胡人成为“日下之城”的炎朝西京。晏晏久久凝视着,想着多年前她的父辈就生活在这里,她的母亲就是带着她从这里南下,南下,一直到吴郡。然而她不是归人,因为这里不是她的家乡,那处生她养她的水洲才是她的心安之乡。

    等到天色从朦胧的灰暗变为透着蓝色的白,宣和城门缓缓打开。排着队的人们乘车或者挑担,进入城中。

    晏晏回头望去,橘色的朝阳跃出群山,喷薄出明亮的色彩。

    回望绣成堆,千门次第开。我们迎着朝阳,走向你我都不知的未来。

    长安街道很宽大,城门可并行四车,除了皇宫附近的几条主要干道有君王专属的驰道,其他的线路都是通行的,行人车马各走一边,没有什么君子所履,唯独不能在城中奔马。

    晏晏自然是好奇的,虽然不能真的如燕之轻,飞到上空俯瞰,但一路经过,可以看出长安的规划十分严谨,哪怕是人口稠密的闾里都整齐划一,屋舍俨然。长安西北的人们和城中需要早朝大明宫的大臣们一样起得早,不少人要到西市去进行买卖。

    牧喜熟悉这块地方,娴熟地赶着车往前走,拐过一个大道后驶入小道,醒来的小童谢不敏出去坐在前边,颇有回家的喜悦之情。

    谢客不时和她说这是何处,这又是何处,哪家人住在这里,这条路通往哪里……林林总总,可怜小姑娘记性不错,却是个不识路的,加上小不敏叽叽喳喳的“帮忙”,最后啥也没记住。

    “西市我们以后会常来,你可要先记住,否则出来买东西没有婢女领路岂不是回不来家。”谢客开启了碎碎念状态,“对了,我和叔父住在一处院子,却是各在一边,叔母安排的话,或许是住在西厢。家里女眷都在那边,叔母的小侄女来之前就盼着你和她玩,到时候你替我好好管教一下那个丫头……”

    “家里的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连带着下人们的住处,也有三十来间房,都在外边,你可以让小芝带着你转一圈,哦,小芝就是叔母的侄女儿,她家里人多,又多了个弟弟,叔母接到家里住几年,她姓闵,叔母也姓闵……还有就是到时候叔母少不了给你挑一两个使唤丫鬟,不知你是否习惯……你别看我,我房里没有,顶多送饭端水的……总之差不多就是这些,现在说有点早……”

    清醒没多久的晏晏可怜得很,她最怕的就是谢谢拉着她一通长篇大论,让她想起了在吴郡那晚谢谢喝醉时,被他的独特讲学支配的恐惧。

    不敏插不上话,很是疑惑,平日里自家公子话不多,怎么和晏小姐在一起就是这幅模样?简直比牧让那小子的娘亲何婶婶还能说。

    想到何婶婶做的饭菜,还有最好的朋友牧让和几个小伙伴,谢不敏神采飞扬,恨不得叫牧叔再快些。但是没有什么事是绝对好的,谢府虽好,也有小不敏惧怕的人,比如那个闵夫人的侄女,和自己一般年纪,让自己叫她大姑姑就算了,还总是欺负以他为首的下人孩子们。

    不敏看着以手托腮,满脸郁闷的小主母,觉得两相比较,晏小姐果然是不得了的女子,大概这样的淑女,才配得上公子。那个同样是主人家亲戚的闵小姐简直太出格了。

    若是小不敏知道他家小主母晏小姐的光辉往事,大概不会这样说了。但他可能永远无法知道了,因为这时的晏小姐,看着这个京城的魏巍气度,想起了很多。

    刚才谢谢关于家里的介绍,她其实听得很认真。如今她是以谢家儿媳的身份上门,自然不能让谢谢难堪,婆婆交代过的礼数,还要自己要做的事情,一一在心间过了一遍。不管怎样,小晏晏心里认为谢谢来吴郡时做得很好,自己顶着未婚妻的名头上京都,始终要做的。就当是朋友之间的投桃报李,毕竟谢谢是自己的小弟与哥哥般的人。

    如今一个陌生的环境就在眼前,身边的年轻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说到底,晏晏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婆婆说她虽然是乡野的小家女子,但不能让人看轻,这点晏晏是赞同的。

    无论来的时候路上如何放松,临门的小晏晏免不了紧张起来,所幸,他就在身边,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