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真的是意外吗(一)

王千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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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女人她儿子就over于一场交通事故,是骑着摩托车,从矿区回县城他家的路上,不慎摔至公路下方的农田中致死的——这是官方给出的公开说法。所谓的官方,其实也就是这支交警队。可是老女人偏偏不认可。正因为不认可,她才一次又一次地找人反映,最后找到我的头上。我承认,从木偶的嘴中得知的信息,让这支交警队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一落千丈,只是我依旧得去找他们。无论如何,是他们一手勘察了事故现场。从专业角度来说,他们得出的结论应该具有说服力。

    交警队对我的到来,态度并不友好。搞接待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黄花姑娘,瘦胳膊瘦腿总之人也比黄花瘦,根本就不是做这一行业的料,像是走后门被硬塞进来的,仗着自己正在青春期,说话也不知天高地厚,一脸的不耐烦。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姑娘便横刀立马,将我要说的话截成两截,行啦行啦,这有什么好采访的?我们这儿以前每年都要出很多起事故,也没见着把你们记者给招来。

    我按捺住自己内心的不痛快,依旧好言好色地跟黄花姑娘摆事实讲道理,我知道,我知道,但这次的情形,和你们以前的的确有些不一样。

    黄花姑娘手中"哗啦啦"地翻着记录本,眼睛盯着门外,嘴里却冲着我们嘟嘟囔囔,你们还是回吧!在这儿待着是没有用的。

    我再也憋不住了,想拍案而起,却怕吓着了黄花姑娘,到时候办我一个咆哮政府机关的罪名,像闯进白虎堂的林冲一样,被高俅给绑了。最后,狠狠拍下来的手,落在面前桌上,却是温柔地一抚,嘴里倒是有些不饶人,交警同志,我告诉你,我过来是采访,不是想跟你们闹着玩。请问,你说话管事吗?!你能代表你们单位的意见吗?!我回去要是写,是你拒绝我们的采访要求,是你不愿意告诉读者事实真相,你能承担得了这个责任吗?!

    黄花姑娘这时不禁有些犯傻,大概心里也在掂量,是不是真如我所说的那样,自己要承担责任。如果承担,那自己何必要冒这个风险。

    我则宜将余勇追穷寇,追着说,尽管你跟我说的不多,但全都被我录音在案,我会原原本本地将它公之于读者。

    黄花姑娘再也不想了,赶紧挥手,别别别,我只是个小兵,你别拿我说事。这样吧,你要找谁?!

    我把自己的屁股又按在了椅子上,心里头有些高兴,却假装若无其事,那就给我找负责勘察这次交通事故的领导同志吧。

    黄花姑娘说,那好,我帮你联系我们中队的宁副中队长。

    宁副中队长到底属于领导阶层,见多识广,知道记者的分量,在我面前也就显得大智若愚,不大拿腔作势。关于老女人她儿子之死,宁副中队长给出的解释依旧是,这就是一桩交通事故,和以前的官方说法,保持高度一致,绝无二话。对此,我不免还是要追问,有人说,死者是死在他人之手。

    宁副中队长不禁虎目圆睁,有人?有人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他说这话有什么目的?他是不是想闹大事情,好从中浑水摸鱼?!记者同志,这种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话,你们最好不要相信。你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

    我连连应和,但依旧不忘提醒宁副中队长,那你能不能正面回答一下我刚才提出的问题?

    宁副中队长这才斩钉截铁地说,这起事故纯属意外,和他杀没有关系。我可以给你们提供现场图片,你们可以自己判断。其他的,我们也不想再过多给予解释。

    现场图片中,老女人她儿子死得很惨烈,面部朝下,轻吻大地,差点把自己当成了一棵树,给栽进了农田里。而离他身边不远,则是那辆出事的摩托车,车身横躺,而车头却被掰向了一侧,靠着左车把勉为支撑。这些场景,若是让老女人再过眼一遍,肯定又要躺到医院的病床上,再来一个月不想吃不想喝的,只会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发呆,盯着盯着就盯出儿子在跟她说话,或者撒娇。只是,我拿着这些现场图片却有些踌躇,因为单凭自己的肉眼,我找不出任何毛病。

    宁副中队长在一旁也屏神息气,见我的样子,开始有了自信,一遍又一遍地敲打我,记者同志,有问题吗?没问题吧?!我们勘察的现场,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呢?!你说对不对?!我不知道该说不对好,还是说对好。说对的话,明显地就是推翻老女人以前给的说法。可是老女人的说法,在这些现场图片面前,又变得有些可疑,最起码是面目不清。这让我突然那么一下子,觉得很不了解这个老女人。曹胆说得好啊,你了解你自己吗?我知道你肯定不敢说了解自己。是吧?我没说错吧,刘天?我们谁都不敢打保票说了解自己。那你连自己都了解不了,怎么就敢说了解她呢?她真的是儿子被他后爹给害了吗?谁看到了?你看到了吗?没有。只是她口头上说的。万一她是个精神病,跑到我们这儿胡搅蛮缠呢?!一想到这儿,我不禁浑身一激灵,抖了几抖,精神"抖擞"。

    许楚楚也愣愣地看着我,你怎么了刘天?!

    这句话也提醒了我,我身边还有许楚楚,可是如果老女人故意跟我胡折腾,那许楚楚又该怎么说呢?!难道她也是老女人的共谋?!她费心费力费时间,就是为了陪我玩上一把?!这也太行为艺术了吧!不过,我却不能让许楚楚知道我的内心起伏,再说,还有宁副中队长像老鹰似的在盯着我呢,我只好强装欢颜,没怎么没怎么,刚才不知道啥东西掉进我的衣服里了。

    我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但回来的路上,许楚楚就跟我发上了小脾气。这还是第一次让我看见她不楚楚的一面。我手足无措,我意乱情迷,不知道该哄她,还是抽她。可是抽女人却不是我的强项,也不是我的心所能忍,这让我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许楚楚咄咄逼人,刘天,请你别跟我隐瞒,你肯定是在怀疑我阿姨,甚至,怀疑我,对吧?!

    我依旧无言以对,不自觉地加快自己前行的步伐。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虽然不是雄赳赳气昂昂,但也运步如飞。可是人家曹植七步就能成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是我十七步了,也没想出些什么,我的心倒是在煎熬,文火慢炖,快火烹饪,也煮成了一锅豆子宴。许楚楚一开始还能跟上我的步伐,接着,就带着点小跑,再接着,就干脆不跑,在后面直嚷嚷,刘天,你得把话说清楚。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等我走到不知道第几个七步时,许楚楚才从背后追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手机朝我挥舞,刘天,接下我阿姨的电话。

    老女人在电话里都快哭了。可是哭泣不像哭泣,抽咽不像抽咽,也许是先前哭泣久了抽咽久了,嗓子变了,就自成一个体系。这让我拿着许楚楚的电话,看了又看,以为是买了水货,导致音质不好。老女人一开口,也没假模假式地跟我寒暄一番,而是开门见山,听说你去交警队了?!

    我自然也不会说假话,便"嗯"了一声。

    老女人继续问,交警队提供的照片你也看过了?!

    我也不能再"嗯"了,得认真回答,是的,我看过了,似乎没什么毛病。

    老女人不再哭泣不像哭泣抽咽不像抽咽了,沉吟了片刻才问,那我问你,你真以为他们会跟你说实话吗?!

    我也不能不沉吟片刻,不知道如何应答才好。

    还没等我组织好措辞,老女人突然又激动上了,我能想象她正捂着自己的胸口说,记者同志,你不能相信他们的话啊!谁知道,这现场是不是事先伪造好了的?!记者同志,你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们说的话啊……

    我拿着手机,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死死地盯着许楚楚,盯得许楚楚面生红云,我这才发现,自己盯错了地方。可是,交警队虽然有些可恶,但我也不能随意推翻他们的调查结论吧?!老女人像是个修炼多年的巫婆,从电话那头就能窥见我的心思。

    记者同志,你千万别以为他们有多么的纯洁,多么的正确,错着呢,知道不,他们大队里的执法车,还是在搞"警民共建"时,他后爹给捐献的呢。你要不相信,你可以上网查查我们县城以前的新闻,这在当时还被当成了典型,被大张旗鼓报道过。这哪里是警民共建,这叫沆瀣一气。

    挂了电话,我有点颓,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就想坐下去。许楚楚站在我的面前,不再扑闪着自己的翅膀,而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眶里却盛满了柔情,让我陡然撞见,不禁被逼得低下头去,心生愧疚,暗香浮动月黄昏。许楚楚主动伸出手来,想把我拉将起来,嘴里也不忘安慰,我理解你的,刘天,这种事情,不要说你,就是我,也容易被搞昏头的。不过,我相信你会把它调查得水落石出的,好吗?!我也伸出手去,借助她的轻轻一拉之力,从地上腾身而起,勇敢地回望她的眼睛,我心里说,好!

    下一步,我们得找找老女人那儿媳了。这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