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朋友

月斜影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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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渝收回目光,转身望着对面那张永远微笑自若的面孔:“这批粮草是从长安出发的。”

    君玉点了点头,若不是从一省之隔的长安出发,那批粮草怎会来得如此快?

    早在粮饷被劫之初,朝廷就下令西北各府衙尤其是相对富庶一些的长安就近援助,但是,各地都有借口,长安更是百般推脱。长安的重要大员几乎都是朱丞相的门生,朱渝尽管以京军统领的身份亲自监护粮草,但是,要在如此短时间内匆匆筹集如此一批粮草,如果不是拿出他朱公子的身份,实在难以想象还有什么其他别的办法。

    “你父亲可知道此事?”

    朱渝沉默着,没有开口。“虽然你主动请缨送粮草,有朝廷的批示,但是,你私自滥用丞相的关系和权力,这于他于你的立场,都会十分为难。更会给丞相的政敌以口实和把柄。即使他位高权重,但是伴君如伴虎,你这样做太欠考虑了。”

    朱渝依旧看着一张龙飞凤舞的镇纸,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冷冷地道:“你几时变得如此罗嗦?”

    君玉无语,朱渝又道:“其实,我也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更多是因为我父亲。我总要做点事情,减轻今上对他的猜忌。”

    君玉摇摇头,苦笑了一下。皇帝对朱丞相的不满由来已久,君玉已经从他的两次私访里清楚地知道这一事实,现在不动手,只是碍于羽翼未丰而已,朱丞相虽然死不足惜,可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朱渝又是何其无辜?

    朱渝拿起一张随意书写的劲秀小楷,又看看桌上那支有点秃的毛笔,道:“小时候,我有两件事情特别恨你。”

    “哪两件?”

    “你刚来千思书院时,最先招呼你的是孟元敬,而不是我。”

    “还有一件呢?”

    “你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子,我没有。”朱渝笑了起来:“那时,祝先生常常告诫我们:”来书院是学习的不是做少爷的。“可是我心里十分不服气,那君玉为什么会这么特殊?师娘也太偏袒她了吧。”

    他仔细盯着君玉,期望能从那微笑自若的表情里能看出些什么来。

    自成年后第一次见到君玉,他就觉出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随后,因为祝先生夫妇的死和罗罗的死,他曾两次见过君玉的失态。可是,那时,他怎敢相信,威震胡汉的“凤城飞帅”是个女子?

    他最早的怀疑是从“寒景园”里情魔大施魔音开始的。君玉身受重伤却不为魔音所迷,更奇的是那身份奇特的“博克多”居然能保持清醒,救下她来。

    后来朱四槐又带回兰茜思“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消息,联想到君玉上书院的时间和她小时候的种种特殊情况,他早已完全断定君玉的身份。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希望能亲自从君玉口中得到证实。

    君玉一笑置之,朱渝心里有点失望,但也不再提及,两人转移话题又聊了一些西北军中的情况。

    送粮的役兵开始遣返。

    马出城门,朱渝回过头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开口,猛一扬鞭,马蹄扬起一阵尘土。

    君玉回到帅府,忽见那案几上有一个十分特别的玉佩。那是朱渝的玉佩。自认识朱渝以来,朱渝一直带着这个东西。她拿起玉佩看了看,若有所思,然后,飞身出门,牵了小帅。

    “朱大人。”

    朱渝勒马,回头,对面,马上的少年满面微笑。

    朱渝挥挥手,对一众役兵道:“你们在前面等我。”

    马蹄又扬起一阵巨大的灰尘。待尘土稍稍散去,西北的初夏,早晨的阳光一览无余地照耀在远处波光粼粼的青海湖上,映得天空都变成了一整块深蓝色的红翡翠。

    对面的少年满面的微笑比那蓝中带红的翡翠更加光彩夺目,朱渝的心里无限欢喜,脸上浮起一层深深的笑意,却道:“怎么?君公子还要来个十八里相送?”

    “你落下了点东西。”

    君玉微笑着将那块玉佩递了过去。

    朱渝面色一变,瞬间又恢复成了那种冷淡而嘲讽的表情:“哦,不知什么时候掉下的。”他并不伸手去接,却道:“竟然劳驾日理万机的”凤城飞帅“千里迢迢亲自送来,罪过。罪过。”

    君玉的手固执地伸在半空,朱渝视而不见,扭过头,转身就要打马离去。

    “朱渝。”

    君玉一扬手,那块玉佩不偏不倚地飞到朱渝胸前。

    朱渝捏着那玉佩,好半晌,目光冰凉。

    君玉叹息一声:“你不要为我做太多事情了。”

    “为什么?”

    “因为我很自私。不愿意让自己心有不安。”

    “那拓桑呢?”朱渝紧紧捏着那块玉佩:“西北大军瘟疫横行,军饷断绝,却能在一个多月内绝地逢生,除了比邻的”博克多“,你告诉我,谁还会对你伸出如此巨大的援手?”

    君玉沉默着,无法开口。

    “拓桑无论为你做了什么,你都觉得心安理得对不对?而我……”朱渝大声笑了起来:“即使你欠我一点小小的情,你都会用命来偿还,是不是?在寒景园如此,离开寒景园还是如此。”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不是你的朋友。小时候不是,现在更不是。我永远都不会是你的朋友。”朱渝笑得越来越厉害,手一用劲,那块玉佩跟心一样碎裂,他猛一扬手,将满手碎块远远扔了出去。

    “朱渝。”

    朱渝没有回答,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马像发疯似的狂奔而去。

    君玉看着那股扬得老高的尘土,呆了半晌,转身,“小帅”撒开蹄子,“得得”地慢慢往西宁府方向去了。

    五月中旬,朝廷的粮饷已经陆续到达。

    这天,军中正在接收最后一批粮草,本次负责押送的监军传来一道旨意,朝廷已经下令将东北的5万大军调集过来,全归西北军主帅统领,要求务必尽快拿下真帖穆尔的主力,彻底扫除北方边境的隐患。

    君玉大喜,那5万大军多是孟元敬的旧部和凤凰军的一部,其余的也是东北大军中的佼佼者,战斗力久经考验。这5万大军一到,现在的西北军足以号称兵精粮足,只要战术得当,何愁大事不克。

    目前,周以达一部已经深入草原和赤金族大军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而林宝山、卢凌等人已经率众补给粮草。战争初期,虽然双方各有损失,但是,真穆帖尔毕竟尚未遭遇决定性的打击,积聚的实力尚相当雄厚,要彻底歼灭他那几万非常剽悍的精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君玉当即召集军中大小将领详细研讨随后的战术安排和布置,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拿出一套完整的作战方案。

    “渝儿。”

    夜幕下,朱渝刚刚推开书房的门进去,正准备关门,却见父亲已经站在门口。

    朱丞相看了儿子一眼,慢慢走了进来。

    诺大的书房显得十分空旷,朱丞相放眼望去,最里面那半壁书房里,满墙的美人图已然不知去向。在那空旷的位置上摆放了一张床。

    朱丞相看了看书桌上一些凌乱的公文、书籍,道:“你已经完全把书房当成了你的卧室?你刚回家,为什么不去看看郡主?你不去看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不许她来看你?你那几天对她的殷勤到哪里去了?”

    朱渝淡淡地道:“腻烦了,你知道,我对女人没什么耐性。”

    “只怕是粮草早已送到西北军中,河阳王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罢?。”

    “无论什么原因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这次为了给西北军筹集首批粮草,你不仅私自利用我在长安的关系,更利用河阳王在洛阳的势力,你竟然连自己的妻子都要利用?你到底为的什么?”

    “我从来不认为妻子和其他女人就有什么不同。”

    “你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才肯死心?你粮草也送去了,君玉呢?她就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

    朱渝懒洋洋地笑了起来:“你想必也清楚,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昏君对你的猜忌日甚一日,这次是兵部尚书做了替罪羊,下次呢?。”

    朱丞相顿了一会儿:“西北军中情况如何?”

    “君玉两袖清风,起居饮食一如普通士兵,既没有什么封妻荫子也没有什么结党营私,她简直就是无懈可击,我看,你也不用再枉费心机了。以君玉在军中的威望,我想无论你找谁都不可能动摇她的,林宝山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君玉真就如此无懈可击?那粮草到达之前,她是如何度过难关的?在如此的景况下,她居然还能绝地逢生?”

    “那是因为她对圣宫屡施援手,人家主动帮她的。”

    朱丞相冷笑道:“只怕是那甚么”博克多“有私心吧。”

    “秦小楼也参与了此事。秦小楼是驻地大臣,代表的是朝廷,无论他出了多少力,他都是一个合理的挡箭牌,你怎么弹劾她?”

    朱渝看着父亲:“与其浪费时间在君玉身上,不如更好地去对付你的真正的政敌,也许,我还能帮帮你。”

    朱丞相道:“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不说真心话又还能如何?难道我就等着看朱家走向覆灭?!”

    朱丞相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有你帮我,我的负担也轻了大半。”

    朱丞相起身正准备离去,忽然看了儿子好几眼,道:“渝儿,你那块玉佩呢?”

    “哦,在路上不小心掉了。”

    “怎么会掉?这是朱家的一对传家玉佩,你和你大哥一人一个,因为只有一对,你弟弟都没有,你怎么这么大意?”

    朱渝淡淡地道:“玉佩是死的,人是活的,另外找一块不就好了?!”

    朱丞相也不再追问,走了出去。

    朱渝关上门,静静地坐在书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