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涯 二

谢清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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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发青鳍的海玥族人转过头去,不再看秦盏。他试图站起身来,却一头撞上了身旁的桌子。脆弱的木头嘎吱嘎吱地呻/吟几声,摇摇欲坠。酒吧老板皱皱眉,在柜子下攥紧了刀柄。那头破血流的海玥人却不看老板戒备的脸色,他整了整本就褴褛的衣衫,步履蹒跚地走向酒柜。他的眼神还是狠,让人想起嗜血的凶徒。“老板,一碗玥洋酒。”海玥人声音嘶哑,耳鳍被撕得有些溃烂了,破布般随着他的动作摇啊摇。老板警惕地盯着他,单手拽了碗玥洋酒放在台上,另一只手依然不离刀柄。海玥人斜着眼看他,从打满补丁的袋子里拖出点铜文来,拍在老板面前。老板点一点,抬起头:“少了。”海玥人耸耸肩:“没了。”他端起酒就往口里送。老板估计没见过这般无理之人,气结:“你你你你你……”海玥人还是耸耸肩,把喝光的空碗狠狠拍在老板面前,糊了血的脸扯出个极为难看的坏笑。老板被激得更恼了,正要喊人撑腰,门帘却被狠狠地撕开,檀木珠子迸了一地。虎头燕颔的男人踏进来,稍舒筋骨,钢拳之间,咔吧一声。“小兔崽子。”男人危险地眯了眼,赤/裸的臂膊上咆哮着猛虎,“还钱。”海玥人悠悠地转过身,抹了把面上的鲜血。他本是极为狼狈的,此时却不瑟缩。他歪着头看那男人,耸耸肩:“没钱。”男人沉了脸。他的身后渐渐涌了更多的人,他们提着长刀架着棍,凶神恶煞。“你还要命吗?”男人从小弟手里接过锃亮的铁棍,拿在手里掂了掂。海玥人灿然一笑,狼狈又难看:“我要。”男人被他这不要脸的回答扰得更怒了,遂提棍上前。海玥人冷冷地瞥着迎面而下的棍子,一把抢过老板手中的酒碗,向那男人头顶狠狠砸去。铁棍偏了角度,重重地砸在酒桌上,声如雷霆。木屑四溅间,男人的身影摇摇欲坠。在海玥人冰冷的眼神里,如山的躯体缓缓倒下,砸出令人心惊的坠地声来。秦盏嗅到了血腥味。那男人倒下的位置离他不远,隔着洋洋洒洒的飞尘他似乎看见什么鲜红的液体从男人头顶慢慢地涌出来,在地上铺开滚烫的一片。瓷碗在他额间碎裂了,染了血。海玥人的手上也有血,他正慢条斯理地从伤口里一点一点拔出瓷片来,看得人心惊胆战。酒馆老板一个寒战,撞翻了一叠瓷碗。玉碎之声音煞是骇人。海玥人再看一眼秦盏,还是笑。笑里带了点嘲讽的神色,似乎是觉得这般清秀的少年血腥见得少,当是吓得两股战战。秦盏的确心里有点慌神,瞄着这海玥人稚嫩的脸庞,想着自己不能输给一个小孩子,咬咬牙,故作沉着。领头的男人迅雷之间倒下了,后排的小弟们自然是群情激愤。几人冲上来拖走了呼吸微弱的老大,剩下的人汇集在一块,堵死了出逃的大门。小混混们提着刀,眼神里淬了血。“左丘莫。”狼啸般。“你死定了。”海玥人依旧吊儿郎当的,手里拎着还沾了血的瓷片。他舔着破了的唇角,露出个嗜血的笑容来。“谁生谁死,不一定哦。”被称为左丘莫的海玥人捋了捋鲜血浸透的额发,从酒馆老板身旁夺走另一叠瓷碗来。小混混们二话不说,提了棍棒刀枪就上。。左丘莫竟沉得住气,调笑般摆出些花拳绣腿来,下一个瞬间便抓了碗碟往别人太阳穴上撞,撞得血色弥漫。这孩子下手真狠。细细看去,竟也与顾南箫那画像的长相一般无二。该不会便是这位……?思索之间突然有瓷片朝着秦盏飞来,他下意识地一躲,碗里未干的玥洋酒迎着个小混混泼了上去。晶莹剔透的酒水自那男人额前缓缓淌下,小混混一把抹了眼睛,炸了:“娘儿们注意点!”秦盏一脚踹在他要害,小混混哀嚎一声跪倒下去。秦盏被自己这反应给吓了一跳,似乎是跟了洪子越些时候,他的行事也有了点土匪气。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小混混识人,眼神都不大好。另一边那左丘莫狂则狂矣,一人之力也当不了万夫。瓷碟砸完了,血也流多了,混混的棍棒便趁虚而来了。他胳膊上挨了一记,似乎打断了骨头,皮肉以诡异的方式扭曲着,看起来煞是瘆人。左丘莫竟然还在笑,秦盏心说这孩子倒是个不怕死之辈,有点意思。他把最后一个瓷碗扣在拎了弯刀的小混混头上,下一个瞬间便被人潮淹没了。无数只铁靴从他的身上踩过去,拳头砸裂了他的眼角,满脑子都是金星。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隔着茫茫人海,秦盏看见了左丘莫的那双眼睛。覆了血,却依旧孤独而决绝。他心里微微一颤,下意识呼喝出声:“住手。”为首的混混们听得这声音,没料到左丘莫这般人渣也有人出手相救,竟是一时停了手。混混们齐刷刷地看向出声的秦盏,持刀的一人轻笑出声:“有何见解?”秦盏心里有个小人在颤抖,却不敢躲闪眼神,毕竟如今不再有洛湘兰替他撑场子,他得稳住这气势。他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回答,混混们早已失了兴趣。男人们围过来,不知是谁呼喝了一声:“护着左丘莫的,也一并打死好了!”“慢着!”秦盏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孤注一掷地吼出声来。混混们又齐齐看向他,地上浑身是血的左丘莫也看向他。那海玥人还是在笑,笑容难看又狰狞,带着嘲讽。“这人欠了你们多少钱?”秦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不颤抖。他挺起胸膛,一字一顿道,“我还。”灵州王给的钱袋子够重,秦盏毕竟心里有底,说出的话也令人信服了些。混混们斜着眼看他,有人吼一声:“老子凭什么信你?”秦盏咬唇一笑,突然想起了白石塔上的祝醒。他从怀中摸出钱袋子来,扯开绳子,黑布之间,泻出点金色。混混们看得眼睛直了。万事万物皆为利。秦盏轻轻一笑,抓出些金钞来,狠狠拍在离他最近的混混脸上。那人挨了一巴掌,竟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收了金钞,口中叫起了“老爷”。混混们从左丘莫身边退去,直直地盯着钱袋子。“钱袋子归你们……”秦盏道。还未说完,便被打断。混混们收了刀枪,纷纷抓了金钞:“懂懂懂,放人放人。”男人们抱着钱财心满意足地离开。躲在柜子之后的酒吧老板瑟缩着抬起头,见了一片狼藉,对着左丘莫叹气:“我的小祖宗叻……”那海玥人只剩一口气,骨头折了,动也不能动。可他还是笑,眼神里的冰冷与孤绝一点没变。秦盏好言好语劝了酒馆老板些时候,掏出另一只钱袋子摆平了这事。他一面在心里感谢着大度的灵州王,一面走向那瘫倒于地的海玥人,要扶他起来。海玥人看他一眼:“为何多管闲事?”秦盏看着他浑身上下的伤,思索着此时说明来由不是时候,便道:“先去寻郎中罢。”郎中叹着气掀了帘子出来,说这孩子不知死活。秦盏正仔细比对着那海玥人与画里人的脸,见郎中出来了,忙站起来:“大夫那孩子如何了?”郎中端了盆,盆里全是染血的绷带。他摇摇头:“尽力了,捱不捱得过去看他自己了。”秦盏心里一沉。“不过他这般不知死活的孩子,定是能捱过去的!”郎中话锋一转,鼓励地拍了拍秦盏的肩,“公子可以进去看看那孩子了。”秦盏舒出一口气来。郎中帮他掀了门帘、他踏进去。海玥人躺在榻上,半只眼睛被绷带仔仔细细地包起来。他的耳鳍也缝了针,看起来不那么破烂了。脸一洗,竟是有些俊朗,却总透着股戾气。“拿钱救人,怂。”这孩子不客气。秦盏被这孩子噎着了,有些恼怒。他又不似湘兰般伶牙俐嘴,沉默好久才怼回去:“赢不了混混,怂。”左丘莫上下打量他一眼,笑出声来:“公子能赢那混混?”“不是公子。”秦盏道,“是掌门。”左丘莫看着他笑:“我知道的。赤月掌门秦盏,现在是受灵州王之托来找我。”秦盏暗暗一惊。“我还知道呀,你没有'万物瞳'。”海玥少年邪邪一笑。“你如何知道?”“'万物瞳'啊。”而隔着婺江平原与醴泉山,暮棉城内,歌舞升平。又是一夜风流时。船夫摇着橹,摇至十二楼。十二楼是暮棉城内最富盛名的青楼,几乎能与京城玉铮川旁的听弦楼平分秋色。传说一上十二楼,便得见蓬莱之色。而那十二楼的花魁郁兰舟,更是万花之中,天香之色,引得无数达官贵人妄图一赏。可这兰舟姑娘煞是清高,来这暮棉城也有些时候了,竟不让客人见她一面。王公贵族有幸运的,看过兰舟姑娘的寒枫舞,或是听过兰舟姑娘天籁般的嗓音;平民百姓则寒酸些,只偶尔从十二楼下过,能看见兰舟姑娘倚着窗娉娉婷婷的背影,或是十二楼琴会之时见了那水葱般的手指,便能魂牵梦萦一整日。暮棉城总太平,终也有不太平的地儿。今夜的十二楼,隔了鼎沸的人声,楼台之内,珠帘后,丢出件红裙子来。女孩子叉着腰,趾高气扬地站在梳妆台上。台下的小丫鬟们捧着珠翠罗绮,眼眸中泛了点泪光。“姑娘可给慕容将军一个面子罢,将军等了许久了……”婢女怯生生的。“不见!”女孩子一脚踏在点翠凤冠上,“这般脑满肥肠的中年男人,不见就是不见!”